鷲嶺郁迢峣,龍宮鎖寂寥。
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
捫蘿登塔遠,刳木取泉遙。
霜薄花更發(fā),冰輕葉未凋。
夙齡尚遐異,搜對滌煩囂。
待入天臺路,看余度石橋。
————————唐•宋之問《靈隱寺》
靈隱寺位于杭州西湖西北飛來峰與北高峰之間靈隱山麓中,是江南香火最盛的古剎,始建與東晉年間,至此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歷史。
前年春天,康熙皇帝第三次南巡時,就曾到靈隱寺祈福,并且親筆提了“云林禪寺”的匾額。
眼下是七月下旬,再有幾日就是地藏王菩薩圣誕。
地藏王菩薩,在佛教中又被稱為幽冥教主,是掌管陰司的菩薩。
他的圣誕,宜立資助超脫十萬一切孤魂的愿,因為各地香客趕來行善做法事的人就不可勝數(shù)。
那將曹顒帶到杭州的乞丐,姓邢,本是蘇州坊間的潑皮無賴,結(jié)交了幾個兄弟,在眾人中排行第二,打著乞討的幌子,弄些不干不凈的錢財。
靈隱寺的各種佛誕,這些潑皮都是次次不落空的。
不僅拐來孩子,弄殘了乞討,還撿落單的香客謀財害命,只因每次犯案后都要換地方,因此至今仍逍遙法外。
曹顒到杭州的第二日,就開始了在靈隱寺的乞討生活。
他的身子本不好,折騰了幾日,轉(zhuǎn)輾千里,又被生生折斷了腿,就發(fā)起高燒來。
邢二將曹顒放在西湖通往靈隱寺的必經(jīng)之路上,自己跪在一旁,用袖子揉眼睛。
袖口上涂了生姜,辣得眼睛紅紅腫腫,與地方躺著的病孩子呼應(yīng)著,真像對落難父子。
大人哭得可憐,孩子模樣凄慘,使得來拜佛的行人大發(fā)善心。
一日下來,銅錢、碎銀加起來將近一兩銀子。
日落后,邢二回到老巢,其他幾個兄弟也收入頗豐。
老七買了一包饅頭,扔到地上,算是幾個孩子一日的的飯食。
這些孩子都是他們騙錢的工具,總不能夠就這樣死了。
除了發(fā)著高燒昏迷著的曹顒,其他孩子都像小狗似地爬過去,用臟兮兮的小手抓上一兩個饅頭。
潑皮們留下兩人,其他的都拿了今日乞討來的錢財嫖賭去了。
屋子里有個年紀(jì)與曹顒相仿的小男孩,小臉臟兮兮的,黑的不成樣子。
他被那些人折斷的是右胳膊,左手還算完好,護著兩個饅頭,做到曹顒身邊。
曹顒燒的說胡話,偏又嗓子發(fā)不出聲音,張著嘴巴一閉一和,模樣古怪可憐。
那孩子心腸軟,只當(dāng)曹顒想吃東西,撕了小塊饅頭塞到他嘴巴里。
曹顒迷迷糊糊的,哪里咽得下。
那小男孩又取了個大碗,用冷水泡了饅頭,一點點的放到曹顒嘴里。
曹顒雖病著,也知道饑餓,胡亂地咽了下去。
其他的孩子吃完各自的饅頭,就盯著那個小男孩手中的。
那小男孩瞪了大家一眼,掐著腰:“想打架嗎?”
眼睛瞪得溜圓,像個要戰(zhàn)斗的小公雞。
其他的孩子看來是吃過這男孩苦頭的,不敢放肆,只好吧唧吧唧嘴巴,咽了口唾沫了事。
那男孩喂了曹顒吃了大半個饅頭,自己吃了剩下的。
曹顒吃了東西,慢慢清醒過來,腿上傳來劇痛。
雖說是兩世為人,但他哪里受過這樣的苦頭,疼得鼻涕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閉上眼睛,心中無比憤恨,發(fā)誓若是逃離這里后,一定要親手殺了這幾個潑皮無賴。
又開始恨起顧三與曹寅來,兩人一個貪財,一個是蠢蛋。
突然,感覺到臉上有粗布輕輕拭去他的眼淚。
他睜開眼睛,一張黑乎乎的小臉出現(xiàn)在眼前。
那男孩見曹顒醒過來,有幾分不好意思,用沒有斷的那個手撓了撓后腦勺。
曹顒記得方才有人喂自己吃東西,見那男孩身邊放著個空碗,里面還殘留著點類似面糊的東西,知道是他了,心中很是感激。
雖然醒過來,可曹顒只有一個感覺,就是疼,想著這輩子或許就要做個瘸子或啞巴,他恨不得就這樣死了。
不過,又怎么甘心就這樣死了,上輩子已經(jīng)夠短命,這輩子才活了這么幾天。
不行,要活著,曹顒抬起胳膊,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燒得非常厲害,要想法子自救,那些潑皮是指望不上的。
那男孩見了曹顒的動作,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呀,燒得厲害!”
曹顒嗓子干得要命,做了個要喝水的動作。
那男孩倒也伶俐,用碗裝了大半碗水來喂曹顒。
曹顒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只覺得此刻這個孩子比老太君還親。
喝完水,曹顒又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那男孩應(yīng)該是照顧過病人的,用水投了塊破布,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額上。
曹顒已經(jīng)疼得麻木了,覺得額頭上舒服好多,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那小男孩見他睡熟了,才蜷在他身邊,閉上了眼睛。
江寧,織造府。
距離曹顒出事,已經(jīng)過了十天,曹寅急得兩鬢添了不少白發(fā)。
當(dāng)時陸路追蹤無果后,他與莊常就想著顧三是不是走了水路,詳細打探,真的打聽出那天中午有個與顧三身高模樣差不多的男人抱著個病孩子去了蘇州。
曹寅親自帶人,快馬加鞭地到了蘇州,在各個當(dāng)鋪、賭館打探,只尋到了些蛛絲馬跡。
曹顒的配飾贖了出來,他也知道顧三在**贏了錢,可線索到此為止。
直到幾日后顧三的尸體從水塘里浮出,他才知道顧三死了。
李家也得了消息,曹李兩家的家丁護院,撒網(wǎng)似的在蘇州城鄉(xiāng)搜尋,仍是一無所獲,曹顒的下落成謎。
李氏擔(dān)心兒子,已經(jīng)病倒。
老太君那面還瞞著,只當(dāng)孫兒是在蘇州親家母處,整日里要念叨著幾次。
莊常知道曹寅表面上沒什么,心中定時急得不行,畢竟是三十多歲才生養(yǎng)的獨生子。
他有心動用通政司的力量,可知道曹寅為人方正,絕對不會同意這種徇私行為的,就偷偷地在給皇帝的秘折中提到此事。
康熙皇帝南巡時,見過曹顒的,當(dāng)然知道曹顒這個嫡孫就是孫氏老太君的命根子,就算不看在曹寅面上,看在孫氏老太君面上他也會上心。
杭州,靈隱寺。
或者真是“老太爺餓不死瞎家雀”,曹顒的燒慢慢地退了。
他在心中自嘲,看來人真是不能夠嬌慣,這個小身子在江寧織造府錦衣玉食的,中了暑就能夠送了命讓自己附身,而到了杭州殘疾了身體,每日里一個饅頭半碗清水還活的好好的。
斷骨處的傷口潰爛發(fā)炎,血肉模糊,兩三天后曹顒竟然在傷口處看見白白的蛆蟲,惡心的幾乎要吐出來。
不過,想著前世看過介紹,這個蛆蟲吃掉腐肉,有益于傷口平復(fù),便任由這些小東西四處拱啊拱,直到感覺到肉疼了,才把它們拿開。
一日一日,乞丐的生活是無聊的。
曹顒能夠做的,就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的眼睛變得敏銳起來,望著往來的香客,心中暗下打算。
嗓子仍是無法說話,看來想要開口求救是不能夠了。
曹顒知道,在這伙人手中,若是自己再不逃跑,就算不死,腿也要殘廢。
在夜晚無人時,他就著灶下的火光,用傷口的鮮血在衣襟里寫了求救的血字。
接下來,就是要找到真正的好心人來求援。
這個人還不能夠太弱,否則萬一膽小怕事,他就白指望了。
初到這個世界時,曹顒還心存僥幸,以為靠著曹家這個大樹,能夠過幾年安穩(wěn)日子,畢竟離雍正上臺、曹府抄家還有二十多年,還不到操心曹家興衰的時候。
這十來天的經(jīng)歷,使得他認(rèn)識到了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也認(rèn)識到在古代社會,人命如草芥般低賤。
摘去織造府公子的頭銜,他與同屋子的那些孩子并沒有什么不同,都是弱小無力的。
那個照顧曹顒的孩子叫阿平,聽口音就是杭州附近的人。
曹顒腿腳不便,每日就是阿平搶了饅頭給他吃,還給他喂水。
曹顒看著他,想到曹頌,都是可愛的小弟弟,想著若是能夠順利脫險,定要回報于他。
先不說曹顒,單說跟在莊常身邊住在曹家的顧納,第一時間得知了父親的死訊。
莊常喜他少年聰慧,不愿他因父親的緣故對曹家產(chǎn)生怨恨,因此并沒有隱瞞顧三的真正死因。
顧納聽說父親死在賭上,絲毫不覺意外,眼淚都沒有流,只是說自己畢竟流著那人的血,總要為他帶上三日孝。
從蘇州失望歸來后,曹寅見了顧納一次,除了將他父親的安葬地點告知外,還說了要送他去外地書院讀書的事。
他也不是圣人,若是兒子平安歸來還好,若是真有意外,怎么能夠心境平和地看著仇人之子在自己眼前轉(zhuǎn)悠。
顧納只是沉默,莊常等著京中的消息,請曹寅少安毋躁。
李氏住在曹荃府里,日夜以淚洗面,眼睛都要哭壞。
兆佳氏照看她,妯娌兩個往日那點不快煙消云散。
曹荃見長房子嗣艱難,唯一的侄兒又生死不知,便對妻子悄悄說了,若是曹顒?wù)嬗腥f一,就將自己的兒子過繼長房一個。
兆佳氏雖心有不舍,但見李氏實在可憐,就勉強應(yīng)了。
更新時間:2024-10-27 02:3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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