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寂靜。
整個中央第一道場,連同那數千名未來的死神,像是被集體按下了靜音鍵。世界的聲音被抽走了,我只能聽見自己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擂鼓,像是里面住了一支重金屬樂隊。
我站在臺上,看著對面那個叫藤堂凜的男人。他臉上的表情,像一塊被高頻電流擊穿的液晶屏,像素錯亂地閃爍著震驚、羞辱,以及即將崩潰的狂怒。他那聲勢浩大的、仿佛能轟平一條街的“蒼火墜”,被我用一記大概纖細的“白雷”給戳爆了。
是的,戳爆了。像小孩子玩的肥皂泡。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不是什么天才,而是那個在盛大魔術表演上,不小心說出“皇帝陛下,你沒穿衣服”的傻兒子。
完了,感覺有點玩脫了。
我感覺一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那目光來自講臺的側翼,溫和、平靜,卻帶著手術刀般的精準。藍染惣右介。他正看著我,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悲天憫人、仿佛隨時能為迷途羔羊流下眼淚的溫煦笑容。
但我知道那笑容背后是什么。那是一種開發者看到玩家觸發了自己埋藏的彩蛋時,混雜著贊許與愉悅的眼神。他不是在看一個學生,他是在欣賞自己的作品。
隨后,他帶頭鼓起了掌,那掌聲在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于是,世界重新活了過來。稀疏的掌聲匯成了嘈雜的議論,像潮水般將我淹沒。
結束的時候,我沒理會那些恭維的人群,只是快速地離開了道場。佐田在后面咋咋呼呼地追著我,興奮地要我教他這一招,我只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從那天起, 我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名人。走在路上,總有人對我指指點點,他們的眼神里沒有崇拜,只有一種看耍蛇人的好奇和鄙夷。那些竊竊私語像黏膩的蛛網,纏在我耳邊。
“看,就是那個耍詐的家伙。”
“聽說藤堂前輩氣得差點拔刀,真想看他倆真打一場。”
現在在食堂,只要我端著餐盤坐下,周圍就像被施放了“驅人結界”,瞬間空出一大片。我感覺自己不是個學生,而是個渾身涂滿大蒜和圣水、走進吸血鬼古堡的異鄉人。佐田試著陪我坐過兩次,結果就是幾個一看就是藤堂凜跟班的家伙,皮笑肉不笑地過來搭著他的肩膀,問他是不是也想學點“上不了臺面的小聰明”。
為了不連累他,我開始徹底的獨來獨往。
我以為這就是全部了。小孩子的孤立游戲嘛,我上輩子在初中就已經見得夠多了。只要我把頭埋得夠深,像一只鴕鳥,總能等到風暴過去。不久之后又會有新的天才出現,沖淡人們的視線。
但我低估了藤大少爺的“創造力”,也高估了自己這身“鴕鳥毛”的防御力。
麻煩開始以一種更“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滲透進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斬術對練,對手的刀總會“不小心”脫手,旋轉著飛向我的面門;鬼道合練,搭檔的防御壁總會“恰好”在我攻擊的前一刻崩潰,我只得迅速收回即將發射的靈力,結果被自己的靈力反噬得灰頭土臉,稍有不慎打傷了對面的搭檔,還會惹得教官的一陣責怪。每一次,他們都會圍上來,七嘴八舌地道歉,語氣夸張得像是莎士比亞舞臺劇里的三流演員。
“哎呀九條君,真是對不起,手滑了!”
“你這種技巧大師,肯定能輕松躲開的吧?我們這點小失誤,對你來說不算什么吧?”
新來的教官們對此視而不見,畢竟一邊是藤堂家未來的繼承人,另一邊是我這個無權無勢的流魂街孤兒。聽說不少教官還是從4年級那邊特地調過來的。
我就像一個被鎖在腳本里的NPC,每天的任務就是循環上演一出名為“小丑的倒霉一天”的獨角戲,供人取樂。
我忍著。我告訴自己,怕麻煩,別惹事。這就像玩一個高難度的游戲,只要血條沒清空,一切都還能忍。
但我忘了,我的身體里,還住著另一個“玩家”。一個……極度厭惡我這種“慫包玩法”的家伙。
【真可笑,這就是你想要的‘安寧’?】
那頭盤踞在我靈魂深處、名為“終焉”的虛無之虎,用它那冰冷的、帶著無盡嘲諷的意念,撞擊著我的意識。
【被一群彈指間就能抹除的蟲子,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反復戲耍……這就是你選擇的、龜縮在殼里的生存之道?】
【別侮辱‘我’。】
它的咆哮在我的內心世界掀起風暴,那些灰白的骨林在顫抖,天空中的血色殘陽明暗不定。我能感覺到,我那柄用布條包裹的斬魄刀,正發出一陣陣不滿地嗡鳴。
導火索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后被點燃的。
當我再一次一個人坐在食堂的角落,試圖安靜地吃完我最愛的和牛套餐時,一個身影“不小心”被絆了一下,他手中那碗滿滿的、滾燙的味增湯,劃過一道精準的拋物線,從天而降,一滴不漏地,澆在了我的頭上。
在學院的生活中,讓飛鳥感覺最幸福地就是飯堂的和牛套餐,這不是每天都可以吃到的,只有每個月的中旬,飛鳥才舍得花錢吃一頓奢侈的和牛套餐,以此撫慰自己脆弱的精神,感受生活的美好。
黏膩、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頭發滑過臉頰,豆腐和海帶掛在我的額前,狼狽得像個剛從下水道里爬出來的流浪漢。
“啪”意識深處好像有什么東西斷掉了。
整個食堂,在短暫的安靜后,爆發出一陣毫不掩飾的、山呼海嘯般的哄笑。
飛鳥慢慢地抬起頭,目光穿過那些一個個幸災樂禍的臉,隨后落在了食堂另一頭。藤堂凜正悠閑地坐在那里,手里優雅地端著一杯茶,嘴角掛著一絲欣賞的、得意的微笑。他像一個坐在包廂里的觀眾,滿意地看著自己導演的戲劇達到了高潮。
靜靜地聽著那些張狂的笑聲,聞著身上食物的餿味和尊嚴腐爛的味道……飛鳥忽然想通了,麻煩本身,就像重力,你越是想擺脫它,它就越是如影隨形。當退讓和忍耐只能換來永無休止的、變本加厲的羞辱時,那么所謂的“和平”,就成了最可笑的謊言。
既然躲不開,那就把麻煩本身,給徹底解決掉。
飛鳥沒有擦去臉上的湯汁,也沒有理會身上的污物。只是站起身,在全場數百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到了藤堂凜的面前。
他身邊的跟班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像幾條護主的惡犬。
藤堂凜依舊安坐著,他甚至懶得抬眼看一眼,只是慢悠悠地品了口茶,用一種戲謔的語氣說:“怎么了,九條君,今天的‘湯’味道如何?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意外’,更能激發你那所謂的戰斗‘技巧’?”
飛鳥看著他那張寫滿了傲慢與優越的臉,感覺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藤堂凜。”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讓所有的喧囂都為之一頓。
“我,九條飛鳥,在這里,向你提出正式決斗。”
整個食堂的空氣,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我迎著他那雙終于抬起、寫滿了難以置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繼續說道:
“時間,地點,由你定。”
“我們之間,總要有一個人,學會如何趴在地上。而我只是覺得,那個人不應該是我。”
更新時間:2025-07-31 12:5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