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的這種說法,讓朱元璋心緒難平,他突然間覺得自己身上好像背了無數頂大黑鍋,
數不清的人在把各種罪責往自己身上推,就算自己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但也不過是歷代皇帝都會做的事,更何況自己還有那么多的功績。在這一刻,
他算是明白什么叫放大過失,不談成績了。“咱應該給江南減輕賦稅嗎?”朱元璋問道。
朱雄英沉默了片刻,“這個問題很復雜,減輕賦稅是應該的,但該怎么減要弄清楚。
江南賦重,不是苛待的問題,也不止是江南富裕的問題。”朱標倒是有些困惑,
在他看來,江南賦重的原因就是江南富裕,不在這征收,難道去貧瘠的地方征收嗎?
“江南賦重的根源在于官田,而官田的賦稅是比民田重的。”“你的意思是,
咱收了太多的地?
”朱元璋的語氣里透著清晰可聞的不認可朱雄英察覺到了自己爺爺語氣的變化,
但毫不在意地繼續講解道:“江南官田數量的上升是一個逐步形成的過程。
我在未來看過一些學者的解讀,這個過程至少經歷了三個時期。首先是賈似道實行的公田法,
當時宋廷大量購買了江南一帶的土地,成為官田,江南賦重也是從此開始冒頭的。
”朱標趕忙沖進了自己兒子的房間里,找出了筆記本和黃金鋼筆開始記錄了起來。
“宋朝滅亡后,元廷沒收了大量宋代皇族,官宦人家的田產和宋朝本身就有的官田,
于是官田數量又增長了一個臺階。”等老爹回來后,朱雄英繼續說道,“為了穩定統治,
元廷在立國之初搞了一波賜田,但很快又沒收回來,這一賜一收之間,
元廷的官田就又擴大了數倍。”朱元璋覺得這個做法很不地道,但又很對他的胃口。
“然后就是張士誠管理蘇杭后,他也搞了大量的官田,
他的做法是把全部宋元時期的官田收入囊中,然后他和他的手下還要繼續征占大量的土地。
所以在張士誠時期,所謂的官田數量又上了一個大的臺階,
當時光蘇州一府的稅糧就達到了一百萬石。”這些數字朱元璋是非常熟悉的。
“最后就到了爺爺您這了。按照慣例,您打下了江南后,
就把張士誠搜刮的官田并到了自己的賬上,與此同時,江南地主不但與我大明離心離德,
同時還繼續興風作浪,大肆兼并,詭寄錢糧等等。”“為了應對這種情況,
爺爺您自然是零容忍,雙倍的那種。所以就出現了大規模地沒收江南地主田產為官田的操作。
這應該叫歷史慣性吧,張士誠這么搞,陳友諒這么搞,王保保在河南懷慶府也是這么搞的。
”朱雄英也是無奈聳肩。“經過這一輪的發展下來,到我們大明管理天下時,
江南一帶官田所占的比例就達到了當地田產的三分之二,
而官田的稅賦又是比民田高出很多倍的,所以江南一帶賦重的原因就來源于此。
外加上又是亂世,賦稅之高本身就前所未有,所以江南一帶的百姓在懷念什么呢?
”其實在這一點上,朱元璋是意識到了的,尤其是他記得,當初自己給官田賦稅定額時,
有地方耆老將陳友諒征收賦稅的圖冊呈遞給了自己。這份圖冊上的稅收定額高得離譜,
真要是按照這個冊子上的標準征收賦稅,只會造成更大的動亂。
于是他殺了這個想邀功禍國的老頭,后來定下的稅額也比原本的低了很多。
“咱已經不止一次降低官田的稅賦了。”朱元璋說道。“首先是減得不夠多,
因為原本征收的就高。”朱雄英說道,“其次是執行上的結果應該不好。
我看過史料里大概說過,您在洪武二十一年處理過一批沒有嚴格執行減低賦稅的官吏。
說明這件事在執行層面上是有很大阻力的。”朱元璋低眉沉吟,
他意識到了這件事背后更深層的問題。“在明宣宗時期,
就是四叔的孫子朱瞻基在位時期,試圖減輕官田的賦稅。但被戶部駁回了。
后來他為這件事專門找了當時的戶部尚書胡灐,親自監督,才推動了一次減賦。
”聽到老四的事情,朱元璋很不滿地哼了一聲。朱雄英失笑,
繼續說道:“朱瞻基之后,我們大明的皇帝就沒人敢去減輕官田的賦稅了,因為在那個時候,
大明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財政困難,再減賦,大明就真得破產了。”朱元璋和朱標聽到這,
都格外憤怒,他們知道后世大明朝那種窮得響叮當的處境。“所以關于江南減賦的問題,
著力點還是在官田上。可現在的大明各方面開支都很大,社會也才剛剛穩定,
所以在沒有打開新的經濟增長點之前,這種減賦又是難以實現的。”朱元璋仰頭一嘆。
他有些時候,雖然不多,但依舊存在,會暗自期望自己的大孫不要知道那么多東西,
這樣他就也不會跟著知道那么多東西,
這樣一來他就能按照自己原本的設想來劃定大明的未來了。至于這些設想對不對,
能不能沿用萬世,這都不重要了。畢竟它在當下是有用的,只要有用,
就沒有人能戳破自己的英明神武。“關于新的經濟增長點。”朱雄英繼續說道,
“張士誠的民心主要在商,他寬待商人這一點是您沒有的,所以很多商賈自然更支持張士誠,
外加上您又沒收了大量土地成為官田,這就又得罪了地主階層。于是您還能在江南討到好嗎?
”“而這又和我之前談到的輿論有關了,無論是商賈還是地主,他們都掌握著地方輿論,
所以您猜,他們有沒有參與去塑造出一個新的張士誠形象出來,讓老百姓崇拜呢?
”“該殺!”朱元璋這下更生氣了。朱雄英偷摸一笑,
自己的爺爺現在好像把羅貫中的事給忘了。于是他加大力度說道:“事實上,
您后來的確法辦了一批,不能說殺,就是真正法辦了一批江南富商,
他們被這么一收拾也算是元氣大傷了,而引子恰恰就在這個郭桓案上。
”朱元璋立刻反應了過來,“你是說糧價?”朱雄英點頭,“歷史的確有記載,
郭桓案之后的洪武十九年,應天府出現了米荒。這兩者之前到底有沒有聯系,我并不確定。
但當時大量商賈開始囤積居奇,各牙行推波助瀾,糧價飛漲也的確是事實。”說到這,
朱雄英不免去想,自己爺爺在歷史上借郭桓案瘋狂刮地皮的背后,有沒有這次米荒的影響。
“總之,在這一批您法辦的商人之中,就有大明首富,沈家的家主沈莊。
”“沈萬三的孫子?”朱元璋不確定的問。“應該是的。”朱雄英答道。
其實他也很困惑,自己的爺爺怎么會和沈萬三扯上關系的。
因為真實的沈萬三和自己的爺爺就不是一代人,兩人相差應該有四十歲左右,
沈萬三和自己的太爺爺朱五四才是一代人。所以什么比修城墻,
然后因此得罪了皇帝被殺害這些事,都是不可能的。當然,沈家在發展到了洪武時代后,
的確也成為了一個巨型財團。只是真正因為自己爺爺死亡的是沈莊,導火索就是這場米荒。
米荒結束后,出獄的沈莊看見了自己那被國家機器修理過一番的沈家產業,心如死灰,
最后沒多久就郁郁而終了。“所以爺爺,道衍和尚說的的確是關鍵,那些被貪墨的糧食,
您換出來沒有?”朱標笑了,“要是沒換回來,這個張榕燒了那么多糧,
你爺爺不急的跳腳才怪。”朱元璋突然覺得自己的這個大兒子也不怎么可愛了,
什么叫急得跳腳。“那就好,至少這次不會出現米荒了。”朱雄英說道。“哼,
米荒?”朱元璋不屑地哼了一聲,“這次咱要讓他們嘗嘗什么是米荒。
這些人的名單還有貪墨數額,咱一個個的都記著了,他們偷了咱的糧,還燒了咱的糧,
就該賠!”“爹,糧食他們沒有燒成。”朱標提醒道。“咱說燒了,就是燒了。
”朱元璋強制糾正了自己兒子的天真。“這次咱按證據去抓人,抄家,
總不能說咱是在刮地皮了吧。”朱雄英豎感嘆,黑還是自己爺爺黑啊,一魚兩吃。
“不過爺爺,現在道衍被推上了前臺,
那了解道衍本事的張榕會不會猜到爺爺玩了一手將計就計呢?”“猜到了又能如何?
”朱元璋冷笑,“他為什么能去燒糧,不就是因為那些貪墨糧食的官員地主們怕了,
縱容他去毀滅證據嗎?”說到這,朱元璋也是樂了起來,“你讓咱做事講證據,
現在看來這法子還挺好,要是咱不講證據了,這些糧食他們還不會主動去燒勒!
”朱雄英皺眉,“道衍如此推崇張榕,說明張榕也不是一般人,想必他不會坐以待斃。
”“他還能翻天不成?”朱雄英不置可否,但他也想不到張榕現在該怎么反擊了。
更新時間:2024-09-14 07:4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