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啾啾…啾啾啾…”

幾聲惟妙惟肖、如同澤中常見水鳥“葦喳子”求偶般的短促鳴叫，穿透風(fēng)聲葦浪，遠(yuǎn)遠(yuǎn)地傳了出去。這是劉黑七定下的緊急信號，表示發(fā)現(xiàn)重大可疑目標(biāo)，請求支援。

岸上三人幾乎同時轉(zhuǎn)頭，目光如電般射向聲音傳來的蘆葦叢深處！子揚反應(yīng)最快，厲喝一聲：“誰？！”右手一揚，一道烏光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直射過來！

“咄”的一聲輕響，一支三寸長的精鋼甩手箭狠狠釘在栓子他們藏身處前方一尺遠(yuǎn)的船板上，尾羽兀自顫動！

“走！”栓子低吼，手中削尖的木棍猛地點水！王小六和孫二也拼命劃動。小筏子如同受驚的游魚，猛地向更密的蘆葦深處竄去！

“追！別讓他們跑了！定是水匪探子！”子厚怒吼一聲，和子揚同時拔刀，縱身就要跳上舢板。

“子厚、子揚！拿下他們！要活口！”岸上的文士臉色一沉，果斷下令。他本人則迅速后退幾步，退到一處視野相對開闊、背后有塊大石可做依托的土坡上，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蘆葦叢，手已按在了腰間佩劍的劍柄上——雖為文士，亂世之中，防身之術(shù)亦有涉獵。

栓子三人拼命劃動木筏，在迷宮般的蘆葦叢中左沖右突。身后的破水聲越來越近！子厚的水性極佳，操船技術(shù)嫻熟，小舢板的速度遠(yuǎn)勝他們簡陋的木筏。栓子知道，僅憑他們?nèi)耍谒鎸ι夏莾蓷l有兵刃、有武藝的漢子，兇多吉少。必須拖！拖到黑七叔他們趕來！

他猛地停下劃水將木筏藏在一叢特別茂密的枯葦后面，深吸一口氣，沖著追來的方向高聲喊道：“岸上的先生！讓你的人停下！你們是沖著黑魚坨島來的！沖著仙師來的！再追，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聲音在空曠的水面上回蕩，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尖銳和強裝的鎮(zhèn)定。

岸上的文士聽得真切，眉頭緊鎖。這小水匪竟一口叫破了他的來意？看來剛才的對話確實被偷聽了不少！他揚聲回應(yīng)，聲音穿過葦叢：“小兄弟何出此言？老夫王朗，東海郯縣人，確為觀異象而來，并無惡意！讓手下停船可以，但你需現(xiàn)身一敘，釋我疑惑！” 他試圖穩(wěn)住對方，爭取時間觀察。

“沒有惡意？帶著甩手箭追人叫沒惡意？”栓子躲在葦叢后冷笑，“仙師說了，這大澤是天道行者的地界！官家的人，世家的人，靠近就是圖謀不軌！趕緊帶著你的人離開！不然等我們大隊人馬到了，你們想走也走不了！” 他一邊虛張聲勢，一邊焦急地側(cè)耳傾聽，期盼著劉黑七隊伍趕來的劃水聲。

“天道行者？”王朗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和更深的探究，“敢問小兄弟，何為天道？那引雷誅惡之術(shù)，便是天道顯化？” 他竟順著栓子的話頭，直接問到了核心！同時，他隱蔽地朝水面上的子厚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放緩速度，但保持壓迫。

栓子一愣，仙師平日講的那些話涌上心頭，他挺起胸膛，大聲道：“天道就是讓該活的人活下去！讓那些被踩進泥里的骨頭渣子，也能喘口氣，直起腰！讓那些像程家一樣視人命如草芥、奪人口糧如割韭的豺狼，嘗嘗被天打雷劈的滋味！仙師的神雷，劈的就是這些不義之徒！這就是天道！” 他復(fù)述著黃天的話，雖然有些磕絆，但那股源自底層掙扎的憤怒與對“天道”的樸素信仰，卻異常清晰。

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讓岸上的王朗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眼神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光芒。水面上的子厚、子揚也放緩了劃船，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就在這時！

“嘩啦！嘩啦！嘩啦！”

數(shù)聲木筏撞破蘆葦屏障的巨響，從王朗所在的岸灘側(cè)后方以及栓子前方左右兩側(cè)的蘆葦深處猛地爆發(fā)出來！同時響起！

“動手！一個都別放跑！”一聲陰鷙狠戾的斷喝如同炸雷般響起！

王朗悚然回頭！只見他身后不遠(yuǎn)處的蘆葦叢被幾條粗陋但迅捷的木筏蠻橫撞開！為首一條筏子上，站著那個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漢子（劉黑七），眼神如毒蛇般鎖定了他！筏子上其他漢子手持魚叉、削尖的竹篙，如同餓狼般撲上岸灘，直朝他沖來！

“大人小心！”水上的子厚失聲驚呼，調(diào)轉(zhuǎn)船頭就想回岸上，卻被側(cè)翼突然冒出的一條木筏上刺來的魚叉逼得手忙腳亂！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致命襲擊，岸上的王朗瞳孔驟縮，卻并未如尋常文士般驚慌失措！他口中一聲清叱：“好賊子！”按在劍柄上的右手瞬間動了！

“鏘——！”

一聲清越的金鐵交鳴之音響徹灘涂！王朗身形如風(fēng)中勁柳，猛地一個側(cè)滑步，險之又險地避開劉黑七勢大力沉的凌空劈斬，同時腰間佩劍已然出鞘！那劍并非華而不實的裝飾品，劍身狹長，刃口隱現(xiàn)寒芒，顯然是一柄精工鍛造的殺人利器！劍光如匹練般反撩而上，精準(zhǔn)無比地格開劉黑七追擊而來的第二刀！火星四濺！

“咦？”劉黑七一擊落空，又被對方格擋，刀疤臉上露出一絲詫異，隨即化為更濃的兇戾，“還是個練家子？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幾斤幾兩！”他刀勢一變，不再追求大開大闔，轉(zhuǎn)而化為疾風(fēng)驟雨般的快攻，短刀化作一片寒光，不離王朗咽喉、心口等要害！

王朗神色沉凝，步法騰挪，手中長劍或格、或擋、或引、或刺，劍招嚴(yán)謹(jǐn)迅捷，守得滴水不漏，竟將劉黑七狂猛的攻勢一一化解！他劍法明顯受過名家指點，走的是輕靈迅捷、以巧破力的路子，雖力量不及劉黑七這等悍匪，但技巧精妙，經(jīng)驗老到，一時間竟與劉黑七斗了個旗鼓相當(dāng)！劍鋒偶爾劃過劉黑七的衣角，甚至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好家伙！”劉黑七又驚又怒，他本以為手到擒來，沒想到踢到鐵板。刀疤因憤怒而扭曲，“一起上！拿下他！”

另外兩條筏子上的四名黃巾精銳已然登岸，見狀立刻挺著魚叉和削尖的硬木長矛，從兩側(cè)包抄上來！他們雖無高深武藝，但配合默契，悍不畏死，長兵器直刺王朗下盤和側(cè)翼，極大地限制了他的騰挪空間！

王朗頓感壓力倍增！他劍法再精，也難敵數(shù)名悍卒的圍攻，尤其這些敵人完全不講章法，只求將他放倒！他左支右絀，長劍舞動如輪，格開一柄刺向肋下的魚叉，又險險避開橫掃腿部的木矛，同時還要應(yīng)對劉黑七如跗骨之蛆般的短刀！呼吸已然急促，額角見汗。

“鼠輩！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漢！”王朗怒喝一聲，劍勢陡然一盛，一招逼退左側(cè)持矛的漢子，反手一劍直刺劉黑七咽喉，迫其回防！他覷準(zhǔn)一個空檔，猛地向后一躍，試圖拉開距離，重整旗鼓。他這一躍，正是對著身后那片看似平坦的灘涂。

然而，他終究不熟悉這澤邊地形！

腳下一軟！看似硬實的灘涂邊緣，實則是被枯草掩蓋的、吸飽了水分的爛泥沼！

“不好！”王朗心中警兆陡生！但重心已失，一只腳瞬間陷入冰冷的淤泥，直沒至小腿！拔足欲起，另一只腳下踩的“硬地”也猛地塌陷下去！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踉蹌著向后仰倒！手中長劍揮舞，試圖穩(wěn)住身形，卻只攪起一片渾濁的泥漿！

“機會！”劉黑七眼中兇光爆射，豈會放過這天賜良機？他猛地一個虎撲，舍了刀，合身撞入王朗懷中！兩條鐵臂如同巨蟒般死死箍住王朗的雙臂和腰身！巨大的沖力帶著兩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爛泥里！

“按住他！”劉黑七厲吼。

旁邊兩名黃巾精銳立刻撲上，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壓住王朗掙扎的身體！浸了水的粗麻繩迅速纏了上來，將他雙臂反剪捆了個結(jié)實！另一名漢子則毫不客氣地將一塊散發(fā)著濃烈魚腥味、沾著泥漿的破布，狠狠塞進了王朗因憤怒和窒息而大張的口中！

“唔…！！”王朗目眥欲裂，眼中充滿了不甘與屈辱！若非這該死的爛泥陷阱，他自信至少能撐到子厚子揚來援，甚至有機會脫身！一身不俗的劍術(shù)，竟敗給了這不熟悉的澤國泥淖！

“明公——！”水上的子厚、子揚目睹此景，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心神劇震之下，招式頓亂。

子厚被一根從水下刺出的竹篙狠狠捅中腰肋，劇痛鉆心，悶哼一聲落入水中，隨即被幾條水下的手臂拖住灌水。子揚分神欲救，被側(cè)面跳上舢板的漢子用刀背狠狠砸在后頸，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戰(zhàn)斗迅速結(jié)束。子厚、子揚如同死魚般被從水里拖上來，和王朗一樣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眼睛也被厚厚的黑布條蒙上。

劉黑七從泥濘中爬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泥漿和汗水，看著地上被捆成粽子、兀自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王朗，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呸！劍法不錯啊老小子！差點著了你的道！可惜，到了這大野澤，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他轉(zhuǎn)頭對剛從藏身處劃出來的栓子一揚下巴，臉上刀疤帶著得意的獰笑：“栓子，干得漂亮！沒你這番話分了他們的神，抓這硬點子還得折幾個弟兄！押回去，仙師定有重賞！”

栓子看著泥地里被捆縛、猶自散發(fā)著不屈氣勢的王朗，心中那股不安感如同澤底的暗流，洶涌翻騰。東海王朗…這名字和他顯露出的身手，都預(yù)示著更大的風(fēng)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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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魚坨島東北角，新辟出的“鎮(zhèn)澤口”水寨哨卡初具雛形。木柵沿著峭壁下被力士清理出的岸基深深打入淤泥，圍出一片相對平緩的區(qū)域。一座粗糙但堅固的木質(zhì)望樓聳立在石坳入口的高處，俯瞰著下方迷宮般的水道和浩渺的澤面。望樓下，幾個簡陋的窩棚依著巖壁搭建，是輪值守衛(wèi)的棲身之所。

靠近水邊，一個天然凹陷、被人工稍加拓寬的石洞成了臨時的囚牢。洞口用粗大的原木做柵欄門，由兩名挎刀的精悍信徒把守，眼神警惕。洞內(nèi)陰暗潮濕，彌漫著苔蘚和淤泥的腥氣。

王朗被取下眼罩和口中的破布，靠著冰冷的石壁坐下。身上的繩索并未解開，深衣下擺沾滿了泥污。他活動了一下被捆得發(fā)麻的手腕，借著洞口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打量著這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囚室。石壁粗糙，地面是濕冷的硬泥，角落鋪著些半濕的枯草。他的兩名隨從被關(guān)在隔壁相連的小洞里，能聽到他們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咳嗽。

隨從的低聲抱怨和咒罵隱隱傳來，帶著驚怒與恐懼：“大人…這幫水匪…無法無天！竟敢如此對待朝廷…咳…咳…”

“噤聲。”王朗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慣有的沉穩(wěn)，壓下了隨從的躁動，“既落人手，徒逞口舌無益。靜觀其變。”他閉上眼，似乎在養(yǎng)神，但微微顫動的眼瞼和緊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波瀾。陶謙的使命，長安的覲見，竟因一時好奇陷入如此境地。這所謂的“黃天道軍”，行事狠辣果決，絕非普通流寇水匪。那臉上帶疤的頭目，對朝廷名號毫無敬畏，這絕非無知，更像是一種徹底的…蔑視？這讓他心中那點因法術(shù)傳聞而生的探究欲，蒙上了一層更深的陰影。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停在木柵門外。守門的信徒恭敬地低聲道：“仙師！”

王朗倏然睜開眼。

洞口的木柵被移開，光線涌入，勾勒出一個年輕的身影。來人不過二十左右年紀(jì)，身形略顯單薄，穿著一件與這蠻荒水澤、粗陋囚室格格不入的明黃色粗布短衣（主角那件外賣服終于換了，但還是黃色）——那顏色在晦暗的光線下異常刺眼，衣襟和袖口處沾著新鮮的泥土痕跡。他面容清俊，眉宇間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凝，眼神平靜，如同深潭之水，無波無瀾地投注在王朗身上。

正是黃天。他身后跟著劉黑七和栓子。

王朗的目光瞬間被那抹明黃攫住。黃衣！這就是傳聞中那位能驅(qū)雷掣電的“黃衣仙師”？竟如此年輕！年輕得讓他心頭一震。更讓他心驚的是對方身上那股氣質(zhì)——不是山野村夫的粗蠻，也不是豪強惡霸的跋扈，而是一種…奇異的沉靜與掌控感。仿佛這潮濕的石洞，這孤懸的島嶼，這大澤的風(fēng)浪，皆在他指掌之間。天道行者？王朗心中咀嚼著這個流傳開的名號。

黃天走進石洞，并未在意地上的泥濘，隨意地在一塊稍平整的石頭上坐下，與王朗隔著幾步距離。劉黑七和栓子如同兩尊門神，一左一右守在洞口。

“解開吧。”黃天對守門的信徒示意。

信徒上前，用匕首割開了王朗身上的繩索。

王朗活動著僵硬發(fā)麻的手臂，緩緩坐直身體，努力維持著士人的儀態(tài)，目光坦然地迎向黃天：“多謝閣下。”聲音清朗，帶著久居上位的從容，并未因階下囚的身份而卑躬屈膝。

“東海王朗？”黃天開口，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狹小的石洞里回蕩。

“正是王某。”王朗微微頷首，“不知閣下如何稱呼？此地…又是何處？”他環(huán)顧這簡陋的囚牢，明知故問。

“黃天。”黃天簡單地報出自己的名字，并未理會王朗的后一個問題。他的目光銳利起來，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王朗臉上：“奉徐州牧陶謙之命，去長安覲見天子？為何跑到我這大澤深處，打聽‘雷霆’、‘黃衣’？”

王朗心頭微凜。對方開門見山，直指核心，毫不拖泥帶水，更無半分客套寒暄之意。這氣勢，絕非尋常草莽。

“不敢相瞞。”王朗拱手，姿態(tài)不卑不亢，“朗此行，確為奉陶使君之命，欲西行長安，朝覲天子，略盡臣節(jié)。所謂‘求諸侯莫如勤王’，此正其時。”他頓了頓，觀察著黃天的反應(yīng)，見對方神色毫無波瀾，才繼續(xù)道，“途徑貴地，聽聞澤中異事，有雷霆天罰，誅除不義，更有黃衣仙師，顯圣澤國。朗雖不才，亦讀圣賢書，究天人之際。此等異聞，關(guān)乎天象，系乎人心，聞之豈能無動于衷？故而順道，欲求一見，以解心中之惑。若有唐突冒犯之處，實非本意，還望黃…黃天閣下海涵。”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點明了自己官面身份和“勤王”的大義名分，又將刺探行為巧妙包裝成學(xué)者對“天象人心”的好奇，姿態(tài)放得頗低，卻又不失士族風(fēng)骨。

石洞里一片寂靜。只有洞外澤風(fēng)吹過木柵縫隙的嗚咽聲，以及水滴從巖壁滲落，砸在泥地上的輕響。

黃天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腰間一根削尖的木棍——那是他用來在泥版上刻字的“筆”。王朗…這名字確實耳熟。在原來那個世界，似乎總跟一個白胡子老頭被諸葛亮罵死的鬼畜視頻聯(lián)系在一起？可眼前這人，四十多歲，儒雅沉穩(wěn)，談吐清晰，氣度不凡，跟視頻里那個形象實在對不上號。

殺？黃天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此人身份特殊，是陶謙的使者，殺了他等于徹底與徐州為敵。眼下曹操的絞索已經(jīng)套在脖子上，再惹上陶謙，絕非明智。放？此人明顯對“法術(shù)”興趣濃厚，放回去，自己的底細(xì)恐怕會更快傳到陶謙甚至長安那些大人物耳中。

黃天沉默的時間并不長，但在王朗感覺中卻如同過了許久。這位年輕的“仙師”眼神深邃，仿佛在權(quán)衡著極其重大的抉擇，那股無形的壓力讓石洞里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旁邊的劉黑七手按刀柄，眼神兇狠，只待仙師一聲令下。栓子則緊張地盯著王朗，生怕這“名士”再耍什么花樣。

“陶謙的使者…”黃天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低沉，打破了沉寂，“長安…李傕郭汜把持的朝廷，去了又如何？獻貢？表忠心？”他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冷峭。

“天子蒙塵，神器失所。身為漢臣，奉章朝貢，乃本分所在。”王朗肅然道。

“神器？”黃天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語氣平淡，卻讓王朗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黃天不再追問長安之事，話鋒一轉(zhuǎn)，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直刺王朗雙目：“你口口聲聲好奇‘天象人心’，打聽‘雷霆誅不義’。那我問你，何為天道？何為不義？”

這一問，石破天驚！

王朗猝不及防。他滿腹經(jīng)綸，引經(jīng)據(jù)典闡述天道，并非難事。然而，此刻面對這黃衣青年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在那“雷霆誅不義”的傳聞背景下，那些書齋里的高論，那些世家門閥推崇的綱常倫理，竟一時卡在喉間，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天道？是天子受命于天？是士族代天牧民？那這澤中雷霆劈死的于禁、陳蛟，難道代表的是“天道”的意志？這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黃天并未等待王朗的回答，他緩緩站起身，那身明黃的粗布短衣在石洞的晦暗中仿佛自行散發(fā)著微光。他走到石洞入口，目光投向洞外。澤風(fēng)更烈，卷動著水汽撲面而來，吹得他額前碎發(fā)飛揚。浩渺的水面在陰沉的天幕下翻滾著灰暗的波濤，如同無數(shù)掙扎的魂靈。

“你們士人的天道，在竹簡上，在朝堂里，在世家門閥的祠堂香火中。”黃天的聲音不高，卻如同沉雷滾過水面，清晰地送入洞中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源自大地深處的厚重力量，“我的天道，在腳下這方寸求活之地，在身后這數(shù)百張等著吃飯的口中，在…”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劃過腰間那根粗糙的木棍，仿佛那是他權(quán)柄的延伸，“…在雷霆劈落時，那官軍豪強眼中最深的恐懼里！”

他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再次鎖定臉色變幻不定的王朗，一字一句，如同重錘：

“你問我何為天道？我告訴你，天道就是讓該活的人活下去！讓那些被踩進泥里的骨頭渣子，也能喘口氣，直起腰！讓那些視人命如草芥、奪人口糧如割韭的豺狼，嘗嘗被天打雷劈的滋味！這，就是我的天道！”

話音落下，石洞內(nèi)外一片死寂。只有澤風(fēng)在木柵外呼嘯嗚咽，如同應(yīng)和。王朗僵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臉上血色褪盡，嘴唇微微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黃天話語中那股赤裸裸的、帶著泥腥血氣與雷霆之威的力量，如同狂潮般沖擊著他數(shù)十年構(gòu)筑的認(rèn)知堤壩。

黃天不再看王朗，對劉黑七吩咐道：“帶下去，嚴(yán)加看管。每日兩餐，不得短缺。不許任何人接觸，也不許他們互相交談。我要知道，除了‘勤王’和‘好奇’，這位東海名士，還藏著什么話。”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

“是，仙師！”劉黑七躬身領(lǐng)命，眼中兇光一閃，像拖獵物般將兀自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王朗拽了起來。

黃天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大步走出石洞。洞外，陰沉的天幕低垂，壓著浩渺無垠、波濤翻涌的大澤。風(fēng)更烈了，卷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視網(wǎng)膜角落，【信徒人數(shù)：683】的數(shù)字幽藍(lán)而固執(zhí)。

更新時間：2025-07-31 23:1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