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怎么說?”
“看著蔫了吧唧。”
說著他拔出溫度計對著月光,
“實際根扎得比誰都深。”
遠處傳來拖拉機的突突聲,二虎扯著破鑼嗓子喊,
“組長!新到的滴灌管卸哪?”
馬向陽把手電筒拋給我,
“明早五點,觀測霜凍。”
他深一腳淺一腳往坡下走,沙丘上那串腳印很快被風吹平了。
我攥著溫度計蹲下來,沙粒從指縫往下漏。
地底下傳來細微的響動,那是新扎的棉根在悄悄生長。
5
天還沒透亮,棉田里已經(jīng)人影綽綽。
馬向陽舉著手電筒挨個扒拉棉苗。
我裹著棉襖往記錄本上畫叉。
“二十三號樣本全凍蔫了!”
二虎哭喪著臉從地頭跑來,
“組長,咱這月又白干了!”
馬向陽抓起把凍土搓了搓,突然扭頭沖我喊。
“高小萍!上回你說的麥草覆蓋,現(xiàn)在鋪來得及不?”
我哈著白氣跺腳,
“得先松土,不然麥草捂爛根。”
“聽見沒?”
馬向陽一腳踹在二虎屁股上,
“帶人把東頭二十畝地的壟全翻了!”
拖拉機突突聲震得我腦仁疼,我攥著鐵鍬跳進地壟。
馬向陽不知從哪抱來捆麥草,揚手撒了我滿頭。
“省著點用!”
我拍著頭發(fā)里的草屑,
“當心著點,這玩意比白面金貴!”
他彎腰幫我撿麥草,
“吳老說你有法子救苗。”
“死馬當活馬醫(yī)。”
我把麥草鋪成斜茬,
“保不齊能騙過寒流。”
下午,吳老拄著拐棍來送飯。
鋁飯盒里結(jié)著層羊油,馬向陽把自己那份推給我,
“你吃,我上火。”
二虎蹲在田埂上噗嗤笑,
“組長嘴角燎泡是急的,昨兒半夜還蹲灶膛燒棉殼呢!”
馬向陽抄起土坷垃砸了過去,這時,遠處突然傳來汽車喇叭聲。
楊銘陽裹著軍大衣跳下車,棉紡廠工會主任的胸牌在太陽底下反光。
“小萍!”
他踩著棉苗往這邊闖,
“跟我回去!這破地方不適合你!”
馬向陽橫跨一步攔住了他,
“踩壞一株苗,賠十斤種。”
楊銘陽鼻孔噴白氣。
“你算哪根蔥?老子是她男人!”
我掀開飯盒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不好意思,是前夫,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
楊銘陽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信,
“縣農(nóng)科所調(diào)令!只要你現(xiàn)在回去,立馬給你轉(zhuǎn)正!”
我舀了勺飯:“西疆的苗還沒種活,沒空。”
“你別給臉不要臉!”
楊銘陽揚手要掀飯盒,卻被馬向陽鉗住了手腕。
兩個男人較著勁,凍土在腳底下嘎吱響。
吳老突然咳嗽著插進來。
“楊主任,我們這兒缺人手,要不您搭把手?”
楊銘陽瞪著滿地麥草發(fā)懵,我甩給他把釘耙。
“把麥草鋪勻,間距二十公分。”
“敢使喚老子?”
他掄起釘耙砸向地壟,
“老子是來帶人走的!”
釘耙尖勾斷了三株棉苗,馬向陽見狀薅住他后領(lǐng)往田埂拽。
“毀壞試驗田,跟我去保衛(wèi)科!”
楊銘陽掙得紐扣崩飛,
“小萍!你就看著外人欺負我?”
我懶得理他,蹲下給斷苗培土。
“棉苗比你有良心,知道往活路上長。”
傍晚,楊銘陽縮在拖拉機斗里打哆嗦。
馬向陽把軍用水壺扔給了他。
“喝完滾蛋。”
楊銘陽灌了口熱水,突然盯著壺身刻字發(fā)愣。
上面刻著:獎給抗災(zāi)模范馬向陽。
他抹了把嘴,看著他冷笑一聲,
“我說呢,原來傍上勞模了。”
水壺咣當砸進車斗。
馬向陽拎起他的衣領(lǐng),惡狠狠地盯著他。
“再滿嘴噴糞,當心把你種地里當肥料。”
楊銘陽臨走前扒著車窗喊。
“小萍!跟我回去吧,明年又能分新房了!”
我抓起把麥草塞進車斗,
“留著給你的金鳳凰下蛋吧。”
夜里,我拿著膠布補窗戶,馬向陽在外頭敲窗框。
“要灌熱水袋嗎?”
“不用。”
我把棉被裹成繭,
“凍不死。”
他影子在窗外晃了晃,突然扔進來個鹽水瓶。
“吳老給的,說是能暖腳。”
玻璃瓶嘰里咕嚕地滾到床腳,
我伸手一摸,燙得指尖發(fā)麻,這分明是剛燒開的熱水。
天還沒亮,二虎就哐哐砸門。
“高姐!出苗了!蓋麥草的地出苗了!”
我趿拉著鞋往田里跑。
馬向陽跪在壟溝里,手指頭扒拉著嫩綠的芽尖。
“成了!”
他扭頭沖我笑,
“三十畝保下來二十八畝!”
吳老顫巍巍捧起把土。
“小馬啊,給農(nóng)科院打報告!西疆棉種抗寒試驗成功了!”
慶功宴擺在了伙房,肥羊肉燉得滿屋香。
二虎舉著搪瓷缸起哄。
“敬高姐!沒她這招,咱都得卷鋪蓋滾蛋!”
馬向陽碰了碰我缸子。
“哎,楊銘陽要是再來,告訴我。”
“怕我跟他走?”
我仰頭灌下口辣酒,他撈起塊羊肉扔我碗里。
“怕你心軟。”
我笑了笑,
“我才不會心軟,我的心可是石頭做的。”
馬向陽往我碗里添了勺熱湯。
“明天開早會,你主講抗寒方案。”
我盯著湯里晃動的油花,看了他一眼。
“不怕我搶了你的風頭?”
“切,搶不走。”
他擦著鐵勺上的油漬,
“再說了,就算搶走了,也是我樂意。”
6
早上,拖拉機的突突聲把我從睡夢中吵醒。
我攥著記錄本往試驗田跑。
馬向陽老遠就揮起鐵鍬。
“高小萍!三號田出現(xiàn)霉斑!”
棉葉背面爬滿灰褐色斑點,像撒了層霉灰。
二虎蹲在地頭抓頭發(fā)。
“昨兒剛打過藥,咋還長這玩意兒?”
我掰開棉桃聞了聞。
“不是真菌,是蟲卵。”
馬向陽摘下手套拍死只飛蛾。
“夜蛾幼蟲,專啃花鈴。”
“用糖醋液誘殺。”
我扯過記錄本畫示意圖,
“廢糖蜜兌水,加敵百蟲......”
“敵百蟲早用完了!”
二虎急得跺腳,
“供銷社說月底才到貨!”
馬向陽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串鑰匙。
“開我柜子,最底下那壇。”
壇子里腌著缸酸黃瓜,底下壓著個油紙包。
我抖開紙包,嗆得連打三個噴嚏,
原來是攢了半年的煙葉末子。
“拌上廢機油,撒地頭。”
馬向陽抓了把煙末搓碎。
“夜蛾怕這個味兒。”
二虎捏著鼻子往鐵桶里倒機油。
“組長你不過了?這煙葉比白面還金貴!”
馬向陽往我這邊瞟了眼。
“那也總比棉苗絕收強。”
晌午,我拎著鐵桶沿地壟撒藥。
馬向陽不知從哪鉆出來,草帽檐往我頭上一扣。
“吳老讓你去接電話。”
公社總機轉(zhuǎn)了三道線,電話那頭,我媽的聲音尖銳刺耳。
“銘陽帶人把咱家門檻踏破了!非說你藏私!”
“讓他翻。”
我攥著電話線打結(jié),
“縫紉機底板夾層有驚喜。”
掛電話時我瞟見馬向陽在門口晃悠,手里端著碗綠豆湯。
我仰頭灌下半碗,才發(fā)現(xiàn)碗底沉著兩顆紅棗。
“二虎放的。”
他扭頭看墻上的育種圖。
“說是補血。”
蟲害控制住的第二天,縣里的吉普車卷著塵土沖進了試驗站。
農(nóng)業(yè)局領(lǐng)導(dǎo)握著我的手直晃。
“高小萍同志!你的抗病棉種通過部里認證了!”
大紅獎狀鋪在辦公桌上,馬向陽用鎮(zhèn)紙壓住卷邊。
“今晚加餐。”
二虎他們起哄要喝酒。
辣酒燒得喉嚨冒火,我扒著窗框透氣,馬向陽忽然挨過來。
“縣農(nóng)科院來調(diào)令,請你去當技術(shù)顧問。”
“你推薦的?”
他笑了笑,
“是吳老,所以你要去嗎?”
夜風吹散了酒氣,我揪了片窗臺上的野草。
“這的蟲還沒治完。”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一臉擔心,
“手怎么了?”
“配藥灼的。”
我抽回手藏背后,
“死不了人。”
慶功宴鬧到后半夜,楊銘陽又來扒門縫。
馬向陽拎著泔水桶出去,回來時袖口沾著泥。
“他鞋底抹油跑得挺快。”
我遞給他濕毛巾。
“不值當動手。”
“沒動手。”
他擦著手指關(guān)節(jié)。
“給他看了咱的結(jié)婚申請。”
酒勁轟地沖上了腦門,我攥著酒瓶子瞪他。
“誰跟你遞申請了?”
“我遞的。”
馬向陽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信封,
“上個月就打報告了。”
二虎醉醺醺地撞開門。
“組長!拖拉機履帶斷了!”
馬向陽把信封往我懷里一塞,抄起扳手往外沖。
我借著月光看清了抬頭:關(guān)于與高小萍同志組建家庭的情況說明。
天亮?xí)r,我才發(fā)現(xiàn)他蜷在拖拉機底下睡著了,扳手還卡在傳動軸里。
我踢了踢他膠鞋底。
“馬向陽,報告寫得不合格。”
更新時間:2025-07-31 14:3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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