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魏曾聽到“苦行海”三個字,饒有興趣地看向田尚清。
“她的遺體就是在苦行海邊被發現的。”魏曾一臉不舍,“她身上那條被沖爛的漸變藍裙子是我送的。我看了她發在社交網絡上的生日會照片,也是你在的那晚,她就穿著那條裙子。”
田尚清的電話忽然響了,他起身道歉:“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待會回來陪你繼續說。”
魏曾看著他行走在廊道里,來回踱步。他接電話的聲音很輕,但魏曾也聽出個大概了。田尚清的某位親人應該是住院了,不知道是什么病讓那位親人一直在醫院耗著,進行持續性手術和多療程治療,他需要更多錢。
難怪田尚清剛來后院的時候對魏曾說“有錢真好”,看來他需要錢。
田尚清掛了電話,發現自己收到了一條消息:下午五點前會給你的。
他舒了口氣,走向魏曾。
魏曾用食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說道:“要不是玉卿,我都不知道苦行海這個地方,你講講吧。”
田尚清告訴眼前的女人,不是只有她過得不順心的。盡管她總是在夜晚被身上處處正在瘋狂增生的瘢痕癢醒忍不住撓抓,或是被忽然失常的心跳帶來瀕死感,或是有時候在白天一陣胸痛后暈厥過去,或是再也不能游泳、跳水,或是失去了十年的戀人,或是從未得到過父愛,但她的生活大體上算是過得去的。
“你不要和我說非洲的小孩子吃不起飯這些話,這些安慰不到我。”田玉卿撅起嘴。
田尚清很難對她不心動,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較弱起來,很容易催生人的保護欲。看著她撅起的嘴巴,他強忍住不去吻她,嘗試著輕輕把她摟在懷里,她沒有拒絕。
“我也有一些很糟糕的往事。”田尚清娓娓道來,“別看我現在練跆拳道,我曾經也很脆弱。”
“我在剛畢業的時候,和我的女友一起去練拉丁舞。”田尚清剛說完這一句,便被田玉卿打斷了。
“你也跳拉丁舞?我從小就練這個,我媽特別喜歡看我跳舞。”田玉卿說道。
“是啊,我也會跳拉丁舞,而且我也學過很多舞種。”田尚清繼續講他的故事,“她在路邊旋轉,連續轉了很多圈,一個踉蹌跌到了馬路中間。”
后面的車疾駛而來,田尚清立馬沖到路中間推開女友,沒想到自己被撞了。令他最痛苦的不是他失去了一條腿,而是他女友因此離開了他。他感覺到了被背叛,用憤怒的悲傷的哭紅的雙眼盯著她看,質問她到底為什么要分手。對方只是抱有歉意地笑了笑,拒絕回答這類道德問題。
“那天我撐著拐杖,嘗試用假肢單膝下跪給她求婚,但她拒絕了,看都不愿看一眼戒指,并且離開了我。我以為我努力堅強地陪她旅行會讓她覺得我心態沒變差,我還是原來的我,我可以感動她,但她的心比那里的海水還要冷。”
“那里的海,就是苦行海吧?”田玉卿問道。
“是的,我永遠記得那片海在傍晚有多冷。”
“你們當時在沙灘上嗎?其實這畫面還挺浪漫的。”
田尚清回答她:“是海邊的懸崖。”
看著自己女友離去的背影,他怎么也沒想明白,這十年的戀情怎么就沒了,但他想到對方也是十年青春,就稍微釋懷了些。他在懸崖邊沉思良久,看著太陽越來越紅,想不到如何面對自己的未來和規劃中的差異。
太陽墜入海平面的時候,他也從那里墜下了。
他以為自己會在接觸到海面的那一刻渾身碎骨失去意識,沒想到海水竟成了冰冷而綿軟的狀態,把他裹了進去。他沒有了呼吸,卻沒有窒息,也沒有嗆水,他在奇妙的臨界點感到體溫驟降,他睜開雙眼,看著一片漆黑,摸得到水,卻又覺得那不是水。
他的思維被扭曲,像是陷入了永恒的安靜里,他安靜地睡去。
“醒來的時候你在哪兒?”田玉卿問道。
“在家。”田尚清說道,“在一個女孩子的房間里,但那是我的家。房間里掛著的照片仿佛女版的我,連眉毛右邊的痣都和我一樣。家里沒有人,外婆去世后我離開了老家,媽媽也閑不住,退休生活讓她很無聊,經常報旅行團到處旅游。我在家翻了一陣子,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又翻了翻自己地隨身物品,除了身份證,也沒什么了。”
“我剛畢業那會,我媽說家里遭賊了,她有次旅行回家,發現家里的現金不見了,但是不多,所以沒計較,就沒報警,去準備下一場旅行了。”田玉卿看向他,忽然笑了。
“總要生存的嘛。我找份工作先養活自己,日夜都在掙錢。晚上兼職的場子認識了過命的兄弟,他們幫我把身份搞定了,我又可以進一步發展了。有趣的是,晚上在危機中掙的錢,總是比白天多。”田尚清一筆帶過這段經歷,好像不光彩的事情并不能拿來詳細說。
“你的腿難道適合在那些危險的地方玩命嗎?”
“這就是苦行海神奇的地方。它把我送到這里,不屬于我的世界,準確地說,是我原本不屬于這個世界。恢復出廠設置一般讓我的身體變成了完美的狀態,連原來的小毛病都沒了。”
田玉卿伸手摸了摸他的腿,的確不是假肢。
“我想著這輩子或許有一天,我會遇到那個房間的主人,這個世界的我。我很期待但也很怕,這個世界的我居然是個女孩子,我其實挺想知道她活得怎么樣,身體是否健康,是不是比原來的我要幸福,會不會也為失去一段維持了十年的戀情而痛苦。”田尚清看著懷里的女孩子,沒忍心繼續說下去。
他現在都知道了,他都看到了。
一陣短暫的沉默后,田玉卿的表情不太好看。
“只是我沒想到這么快就遇到了你,而且那天還是你主動坐在了我的旁邊。”田尚清打破了寧靜。
田玉卿推開他,一字一頓道:“你剛才說你很期待見到我,是嗎?”
“是啊。”
“那么,你是不是早就了解我的行蹤,安排了一個婦人,過來和我換座位呢?”田玉卿挪開身子,臉上寫滿恐懼。
“你就是思慮過多才會這么不快樂。”田尚清又靠近她一些。
“不,如果你的朋友們連你的身份都能搞定,那么關于我的信息,簡直信手拈來。”田玉卿冷笑了一聲,“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更新時間:2025-07-31 14:28:29